负轭的青春

推荐人: 来源: 短文祝福语  时间: 2017-02-04 20:58 阅读:

  负轭的青春

  杨林雪

  生在乡村的女孩子,除了读书学习之外,懂事起就要帮着大人们做些家务活,学休假日,也要追随季节跟大人们下地劳作,做个力所能及的帮手。如若女孩子不再读书,那就好好地干活儿吧——庄稼人还能做什么呢?但毕竟“丫头孩子吃不得重力。”一般也就干些轻来轻去的事儿——除非家里特别困难的。

  我家也并不特别困难,只是人多劳力少,除了父亲就是我了。三个妹妹一个弟弟,年龄小都正上学,还有一位近八十岁的奶奶,心有余力不足,只帮母亲做些家里的活,也够她老人家累的了。

  如果我的弟弟排行老大,而不是最小,我这篇文章就要重写,或者根本不写。题目之所以取为“负轭的青春”,主要是因为那辆叫我吃够了苦头的手推车。

  手推车,是我家乡农田劳动中最重要的一种运输工具。家家都有一辆甚至两辆。(在分田到户之前只有生产队里有)如果有人看过电影《地道战》,老百姓送军粮推的那种车子就是。它是由一副车架,一对槐条篓子,一个胶皮轮子,几副绳子,一根拉牵绳,还有一根车攀绳组成的。在农村,一般来说都是男劳力才有力气推得动,女人推车子的不是没有,极少。

  八十年代初,十七岁的我,正值花季少女的美好时期,经常跟着父亲下地干活,却没想到推车子的事情与我有关。然而,麦收、三秋大忙季节,地里场里堆积起来的庄稼活太多的时候,父亲一个人一辆车子实在推不完,我就着急(尤其是天快黑了的时候)借了别人家的闲车子偶尔推几趟,也装不多,推两趟大约能顶父亲推一趟。后来,父亲看我能行,就找木匠做了辆新车子,对我说,这辆就是你的了。我慢慢地上了“套”,且一推就是五六年。

  春耕开始推粪到地里去,再捎些新鲜土回家垫猪圈。一整个冬天培出的猪栏子粪,小山一样地堆积着,我和父亲一推就是好几天。春天风大,扬起的沙尘迷人眼,路又远,阡陌小径曲曲折折。春寒料峭时节,手冻的僵硬生疼,身上还冒汗,顶风逆行的时候,气都喘不过来,憋得难受,心脏突突地跳。我刚开始学的时候,掌握不住巧功夫,压得脸红脖子粗,而且,路东摔倒路西里,歪歪扭扭,抛抛洒洒。碰上慢坡、齐沟、翻浆路、疙瘩崖---------就把不了车,要等父亲的车推过去,回来帮我推。或者,我先把车停掉,去帮父亲,爷俩一个在前面拉,一个在后面推,一辆一辆地转送过去。到了地里,仍然是停掉一辆车,我在地头等着,或者帮父亲先把他的车送到松塇的地中央,再送第二辆-------尽管如此,慢慢地我还是越推越娴熟,也渐渐装得多了,差不多赶上父亲的,总之,两辆车子就比一辆车子要快得多。虽然辛苦,能替父亲担当一些,我心里还是挺宽慰的。

  麦季里,麦收后要推粪到田里,天旱地干下种子要推水。麦收时,麦子割倒要捆起个子来,装车送场(那时候没有拖拉机,也没有割麦机)。鲜麦秸看起来很轻,装到一起推起来却不轻。更麻烦的是不好装车,麦秸很滑,装不好,刹不住绳子,推着推着就“急包了”——就是散了。父亲装车,我给抱捆,两辆车子装完,刹紧十二根绳子,再转出地去,推到场里-------一天天下来,父亲的手夜夜疼得不敢伸。于是,我就开始学着自己装车,戴上手套自己刹车。只是手和胳膊很快就被麦秸和粗粗拉拉的毛绳子给划拉的不忍看。我本来就很瘦弱,这样一来就更瘦了。手腕瘦的还不如那车把粗,从来不愿穿短袖衣服,怕别人看见说“可怜”。

  秋天到了,一忙就是两个月,天天推着车子走,推着车子回。父亲包了几亩地,记得那年种了大约九亩花生五亩地瓜,还有些玉米豆子什么的,可把我给累惨了。

  天天刨花生推花生,从田里到场里,从场里到田里,再到家里。早上捎一车粪去田里,回家吃早饭就推着新刨的花生秧,到了下午,天已经黑的看不见了,地里的花生秧还没推完,爷俩摸着黑去推。记得有一回正巧赶着一段小蚰蜒路,路旁边是又宽又深的大沟,走也不敢走,不走吧又怕被父亲拉远了自己胆虚,硬着头皮往前推,手就开始打颤,我紧张得虚汗直冒,秋风刺骨地吹着,一个不小心“轰隆”一声栽倒沟里去了,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失控的车子翻下来,只觉眼前金星直冒,差点昏过去,父亲听见响声却不知我怎么一回事,大声地喊我,我开口应答,心头一热,眼泪“哗”地一下子流下来,坐在那儿也不收拾,只委屈的哭--------本来推车子就是我很意外的一份苦差,看看别家的女孩子,有哥哥的根本用不着出这么大的力,我就羡慕的要命;另一方面,我虽然下学在家,却不想就这么推一辈子独轮车,四肢疲乏劳累,大脑里却空虚荒芜,心灵被迷茫和困惑塞满着,前途渺茫无期,想起一个女孩子有谁像我过得如此举步维艰-------那时候,我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,如果是个男孩子,身大力不亏,就不至于这么委屈了。人生的路,越走越觉得风景不对,不是我想要的,究竟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呢?但是,埋怨又有什么用呢?我能埋怨命运吗?还是要反思自己人生的选择呢?

  那一夜,摸着黑忍着痛和父亲好不容易把车子抬上路,把花生秧一抱一抱地弄到路上,勉强装了车子,忍着泪水推回场里,回到家饭也没吃就和衣倒下了。浑身有好几处伤痛,(很幸运没有发生骨折之类的重伤)心里苦楚难言,泪水一直不断地涌出来,直到疲倦重重地袭来,才含着委屈的泪水睡去--------

  后来,父亲再也不让我摸黑推车走那条可恨的蚰蜒路,他宁肯多走两趟。我知道父亲是深深地疼爱我的,只是客观现实不饶人。他其实恨不能分身为二替了我。我心里也是深爱着父亲的,高中毕业后我之所以不再复读,咬着牙承担起这超负荷的劳动,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减轻父亲的压力,每年秋收麦季一结束,他都要累出两场大病来,这是我的心里更加难以承受的。

  有了些经验教训,我的年龄渐长,力气也大了些,车子在我的手里越来越轻松,越来越稳当,婶子大娘、叔伯大爷们没有一个不夸我推得好。我既不骄傲,也不再难过,只是对人一笑,沉默地做着这一切。我知道这不是我最终要走的路,情势所逼,我逃无可逃,仿佛意外更仿佛命定。但我更知道这付重担一时半刻也是撂不下肩的。

  去北坝苹果园的路上,推车要走过一个水漫桥,两头都是高崖,而且在拐上桥之前仍有一段沿着坝沿水泥铺就的“镰刀湾”路,宽约一尺,十几米长,微凸的水泥面,割着菱形花纹,每次推车走到哪儿,都要像跳远运动员一样提前助跑。父亲是有经验的,而且每次都是他在前边,他跑上去然后很稳的收住且不能停顿地拐过这个“镰刀湾”,小心地冲下桥底,一鼓作气再冲上东桥头,把车子栽住,然后回来帮我推,我则在前面小心地拉着。这个地方很危险,稍不留神就可能栽到右边的河里或者落到左边的沟底。我一直瞅着不敢试,每次都是等父亲的车推过去,回头迎我,很是麻烦。时间长了,我在心里反复的模拟,终于有一天我开始试着自己闯,父亲一看我冒险,就呵斥我,让我停下来,我耳朵里听着心里并不分神,全神贯注对付那个“镰刀湾”,居然过来了!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。有了这一点胜利的信心,我又冲第二道上坡的桥头,结果冲到半坡没了力气,只好赶紧停住,那样的陡坡却又停不住,眼看着车子向后退,我要连人带车给翻回桥中央了,在这危机关头恰好有人搭过手来,父亲也放下他的车子跑过来,三个人合力把倒行逆施的车子架上去,停下喘口气,原来救急的那一双手是看坝的四叔的。

  后来这个地方我走得很灵巧了,四叔每次看见都夸好:“这妮子推得不简单,这样的路一般人都不易过呢,这妮子早晚有出息。”那时候我心里是苦笑的:推车子推出点水平来又能算怎样的一种出息呢?我内心真正想做的并不是这样的成绩呀!

  直到六年以后,弟弟中学毕业,也长得人高马大,力气比我猛得多,我的推车历史才算渐渐接近尾声。那一年我已二十四岁,美丽的青春就以这种状态匆匆而过---------

  回首往事,感慨良多:首先,我应该早就明白——自动放弃学业回家务农,所有这样的情景早就在前面等我了,就应该想到在我的选择系统里,无法避免这样的生命体验,怎么能算是意外呢?人生没有意外!其次,沉重的手推车虽然压宽了我的肩膀,同时也拓宽了我生命的承载极限,使我人生的路因此而走得踏实起来。在后来的生活中,不论碰到什么样的难事苦事,我都能脚踏实地,沉心静气,从从容容去面对,我知道我必须感谢那段身心都被锻打被火燎水淬的岁月,更应该感谢那辆我又亲又恨的小推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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